我在赤壁:火攻前夜的三十六个时辰
冬夜急召·火攻的僵局
我攥着军符冲进周瑜的主帐时,后颈还沾着江雾的湿冷。帐外曹军的铁链摩擦声又响了,像极了老家海神庙后那口破钟……当年台风夜撞礁的渔船,船家女的哭嚎也是这般裂帛似的。
“砚之,过来。”周瑜的声音比帐外的风还沉。他案头的青铜灯树晃了晃,把他眼下的青黑影子拉得老长。我这才注意到他手边摊着半卷帛书,边角被指甲掐出了褶皱。
“顾老将军联合十二位偏将递的。”他指尖叩了叩帛书,“说火攻是“逆江神”的蠢计,要暂缓进攻。”
我喉头一紧。顾砚那老头,上个月还在演武场拍着胸脯说“烧他娘的”,怎么突然转了性?
“更麻烦的是,”周瑜从案下抽出张染血的密报,“程普的细作探到,曹军连环船这两日在船舷补了新木……补得太齐整,倒像在遮掩什么。”
我接过密报时,烛火“啪”地爆了个灯花。记忆突然窜上来:三日前我让甘宁的锦帆营往曹营丢了封假密信,说“黄盖降书有诈,船底藏火油”。难不成曹操真信了?
“子时三刻,我让人倒了沙漏。”周瑜突然指向帐角那座青铜漏,细沙正“簌簌”往下淌,“从现在起,三十六个时辰。要么火攻成,要么...”
他没说完,帐外突然传来巡夜的吆喝:“左哨第三船!铁链再紧半寸!”那声音混着铁链摩擦,像极了小时候在海上遇到的“鬼哭潮”……老船工说,那是海鬼在啃船骨。
我盯着沙漏,沙粒漏得比心跳还快。“公瑾,顾老将军...”
“他昨日去了江边,在礁石上坐了整整半日。”周瑜揉了揉眉心,“我派去的亲卫说,他对着北岸喊“阿烈,爹要是做错了,你在底下骂我”。”
阿烈?我猛地想起顾砚的独子……去年夏口之战,那小子带着火船冲在最前,最后连尸首都是焦黑的。
帐外的雾更浓了,把哨兵的灯笼染成惨白色,像极了老家出殡时的引魂灯。我摸了摸腰间的《航海季风录》,父亲的批注还在:“冬至后七日,偶有东南风”。可现在离冬至还有三日,这风...
“去见见顾老将军。”周瑜突然站起,铠甲相撞的声响惊飞了帐角的寒鸦,“带上我的虎符。他要问,就说...就说我这个大都督,也怕把江东儿郎往火坑里送。”
我接过虎符时,沙漏刚好漏完了第一斗。细沙撞击铜底的脆响里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……三十六个时辰,够烧完一场大火,够改写一段历史,也够让某些人,永远留在这个冬夜。
夜叩帅府·遗甲下的心事
我裹紧披风冲进顾砚帅帐时,雨丝正顺着斗笠边缘往脖子里钻。帐外江雾被风卷着,把灯笼晕成一团模糊的白,倒像极了昨日程陟说的“白衣鬼影”。
帐门掀开的刹那,老将军的声音劈头砸来:“周大都督派来的监军?坐。”
我摘下斗笠,雨水顺着竹篾滴在青石板上,“滴答”声里,我看清了正中央的案几……上面摆着副焦黑的甲胄,胸甲处有个碗口大的窟窿,边缘的铁片蜷曲着,像被火舌舔过的残烛。
“阿烈的。”顾砚端起茶盏,指节捏得泛白,“夏口那夜,他带着火船撞进敌阵,我在瞭望台看着他的船变成火球。”
我喉头发紧。上个月演武场,这老头还拍着胸脯说“烧他娘的”,原来都是装的?
“小裴啊,”顾砚突然放下茶盏,茶沫溅在甲胄的焦痕上,“你今年二十七?和阿烈一般大。”他浑浊的眼珠盯着我腰间的《航海季风录》,“你爹教你看风,我教阿烈辨火……结果呢?”
帐外铁链又响了,像极了阿烈甲胄上焦铁摩擦的声音。我摸出周瑜的虎符:“公瑾说,他也怕把江东儿郎往火坑里送。”
顾砚的手突然抖了。他盯着虎符看了半晌,突然起身走向后帐:“随我来。”
后帐门帘掀开时,程陟正捂着左肩靠在墙根,血浸透了他的锦帆营短打。“裴先生!”他声音发哑,“曹军连环船船舷全铺了湿泥,我摸过去时,泥里还掺着碎陶片……防着火呢!”
我心里一沉。三日前伪造的密信说“黄盖船底藏火油”,曹操这是把防火做到船舷了?
“还有!”程陟咳了两声,“江雾里那“白衣鬼影”,我看清了……是曹军伤兵!他们被绑在船舷当活靶,雾大时就晃悠,像...像鬼吊在那儿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巡逻队时辰变了,原先两刻一班,现在一刻半就换岗。”
顾砚猛地转身,案角一块油布被带得滑出半寸,露出底下暗红的痕迹……是火油?
“老将军?”我盯着油布。
顾砚迅速把油布按回去,喉结动了动:“你当我真反对火攻?”他指向墙上的焦甲,“阿烈的火船是松木造的,烧得快灭得也快。我这些年攒了二十艘桐油船,浸了三年油,一点就着。”
帐外的雾更浓了,把程陟的血滴染成暗褐色。我摸出怀里的沙漏,倒转时沙粒撞着铜壁,像极了阿烈甲胄上未干的血。
“三十六个时辰。”我轻声说。
顾砚突然拍了拍我肩膀,他的手比江风还凉:“去把风的事儿弄准了。这二十艘船,我替阿烈,替所有要冲阵的小子们,守着。”
程陟突然站起,伤口崩开的血珠溅在油布上,晕成朵小红花:“裴先生,要活饵我当!锦帆营的小子们,不怕死。”
我看着他腰间的短刀……刀鞘上还刻着“宁死不跪”四个小字。江雾漫进帐来,把焦甲、油布、程陟的血,都裹成了模糊的一团。
沙漏的细沙还在往下淌,比心跳还急。